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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風玉露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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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風玉露(五)

殿堂賓主盡歡,幾觴酒下肚,真如旗開得勝,山河一統。大齊所向披靡,再無後顧之憂。

適時南思紅裙旋綻,弦聲促急,博得四座掌聲。但很快,他們的歡笑和暢談融進美酒裏,一觴接一觴,長夜未央,永不見底。

王氏父子坐在上賓位,正對著齊天子和依偎在他身旁的沈貴妃,沈貴妃嬌美的蔥指尖兒撥弄著水晶盤裏幾粒葡萄,撕開濃紫的外皮,露出晶瑩剔透的果肉。她拈在指尖,餵進天子嘴裏,豐盈的汁水順著她的指縫流淌一手。

她不用帕子,而是將指尖輕輕含入櫻口中嘬著,蔻丹掩映紅唇,情態別提有多銷魂。

她含一陣,又如常剝起葡萄來,故意剝得很慢,天子的目光卻一直追隨她指尖的動作,連臺上的歌舞都懶怠去看。吊足了胃口,沈貴妃方才餵他一粒葡萄作為補償。

香艷的場景鋪陳在廣殿明堂上,朝臣皆羞於覷看,紛紛於心中腹誹沈氏紅顏禍水。

王伶手中銅觴裏的酒液只被他抿去淺淺一點,從南思登臺的那一刻,他的目光就一直離不開她。

很快,當他看見南思發髻上熟悉的玉笄時,心跳忽然漏了一拍。緊接著,胸膛內湧入異樣亢奮的喜悅,令他不得不舉杯飲一口酒稍作鎮壓。

她戴起了那支玉簪,到底是承認了他這個人,還是僅僅只是承認他是“王家哥哥”?

他一直深深凝望著她,如果她離得近,就能看清他瞳仁中忽而哀傷忽而欣喜,忽而守得雲開,又忽而悵然若失的神色。

心中那個問題如同她開合的裙幅、袖間收放自如的紅綾,把他一顆心絞緊又放松,漸漸連呼吸和肺腑裏都有了酸澀疼痛的感覺。

他放下酒觴,手沒拿穩,酒液灑了半觴在桌上。

一曲終,南思曼步下臺提了曲頸雙鸞金酒壺為賓客添酒。添到王伶著桌,垂眸見他面前的銅觴只空了半觴,便微擡小臂,控制好力度,清酒從纖細的金壺頸口潺潺瀉出,註入酒觴。

她添酒時,乖順地垂著頭,註視杯口。他得以在很近的距離再次看到她如濃雲的髻團裏插著的那支笄。

墨玉池頭一簪雪,清亮地動人心魄。

南思添罷酒,擡眸時察覺到他在看她的笄子,對他嫣然一笑。不經意瞥見潑灑在桌上的酒液被他用銀箸劃成斑駁的水字,略看之下,似乎是詩文。

王伶也醒悟她看見了桌上酒水題作的詩,慌忙擡袖掃抹,頃刻雋秀水字洇成一片,將他大片的袍袖也染濕了。

他這個謙恭又循規蹈矩的人,極少做這樣失形象的事,南思看著他的窘態,反而覺得這樣的他比一味讀書為官真實得多。

時間倉促,她沒有停留太久,只是含著笑,移步到毗鄰而坐的王嵐面前,為中書令添酒。

王伶怔怔看著酒漬坨坨的衣袖,自己也覺得好笑。一扯唇角便憶起南思桃李春風般的笑意,心中酸酸甜甜,五味混雜。

桌上他情難自禁就著冷酒寫下的詩句是: (非原創)

江雨一夜青東吳,飄零長發碧玉梳。

略有晴濕凝曉睇,偶偏濃淡嘆眉蕪。

尺幅嫣裙重索句,三春宿話漫當壚。

為問江湖誰繾綣,半床花月半床書。

人生有味是別裁,欲鍥相思也徘徊。

苦向練華拾邊角,枉矜襟裾惹塵埃。

幾人徒歌驚月暗,幾人襟抱未曾開?

我與我生皆可廢!剩向雕蟲小摧埋。

他本以為“相思”這樣無病呻吟的詞句,斷不會出現在他王伶的筆下。卻不料生平不會相思,才會相思,便害相思。

除是無愁與莫愁,一身孤註擲溫柔。多謝塵言千百句,難據,羽陵詞筆自今收。晚歲披猖終未肯,割忍,他生縹緲此生休。

輪到南思為王嵐倒酒時,王嵐瞧見她笄頭的扇形漢白玉,有些納罕。

漢白玉是極稀罕的玉料,她一個伎子,縱然樂舞雙絕,也絕不至於戴這樣名貴的玉飾。

想當年,天竺國進貢白玉璧,天子賜予他,褒揚他於蕃國邦交有功,言止有大國風範。整個建康獨他王嵐一人獲此盛譽,即便是當時居清流之首的南鈺,也不得不甘拜下風。

那玉璧已不能用羊脂形容,簡直是天山終年不化的寒雪,偶然到了凡人手,雪氳成了氣,空靈如無物。

他得了禦賜回去後,不久便適逢長子王伶的冠禮。他對王伶寄予厚望,喜愛有加,遂將白玉璧雕成了冠,禮成時冠在了王伶頭上。

“天上白玉京,十二樓五城。仙人撫我頂,結發受長生。”那玉冠何其貴重,也只有這樣的玉冠,才能配得上他王嵐之子。

此時王嵐盯著南思頭上的玉笄看了良久,越看越覺得笄頭的玉扇用的就是他受賞的那塊白玉璧,色澤、種水都十分相似。

他覺得不可思議,一看王伶,整個人竟如同失了魂魄,時而對著狼藉的衣袖發呆,時而又目不轉睛地凝視南思翩然的紅裙。

王嵐登時恍然大悟,在桌下一拍大腿:“孽障!”

待南思走了,他低聲對王伶喝斥:“子詠,你把冠禮時為父授予你的白玉冠呢?”

王伶醒過神來,遮掩道:“在、在府中收著呢。”

“欺瞞狡辯,忤逆不尊!”他一震銅觴,方被添至八分滿的酒液險些濺灑出來。齊天子耽迷宴飲,與沈貴妃調情,並未註意到面前座下的王中書已氣得嚼齒穿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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